两人吃得倒尽胃口，谈话也不投机。25.柔嘉忘了哭，鸿渐惊奇地望着李妈，仿佛小孩子见了一只动物园里的怪兽。
“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，城外的人想冲进去，对婚姻也罢，职业也罢，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。”
这句话你一定不陌生，但《围城》这本书我最近才开始读。
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的黑色幽默，恰到好处、生动传神的妙喻，让我爱不释手、欲罢不能。
今天的读书笔记，撇开故事内容，单纯地从语言的角度，对《围城》书中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文字摘录一二与你分享。
NO.1
怼言大师·论如何不带脏字骂人
1.对于丑人，细看是一种残忍——除非他是坏人，你要惩罚他。
2.我发现拍马屁跟谈恋爱一样，不容许有第三者冷眼旁观。
3.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。
4.忠厚老实人的恶毒，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淨的刺，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。
5.纤眉细眼小鼻子，五官平淡得像一把热手巾擦脸就可以抹而去之的。
6.有他，菜可以省一点；看见他那个四喜丸子的脸，人就饱了。
7.方遯翁看完信，叫得像母鸡下了蛋，一分钟内全家知道这消息。
8.科学家像酒，愈老愈可贵，而科学像女人，老了便不值钱。
9.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，何必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？
10.你不讨厌，可是全无用处。
11.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，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，因为金牙不仅妆点，尚可使用，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，表示饭菜吃得好，此外全无用处。
笔记：想起了马云怒怼用“散装英文”提问的海归留学生名场面——“土鳖”一定要海里放一放，只有杂交混养，未来才有机会。
NO.2
见字如画·论恰到好处的修辞
12.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，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，留不下一点痕迹。回来所碰见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，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事，说四年前所说的话。
13.这一张文凭，仿佛有亚当、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，可以遮羞包丑；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、寡陋、愚笨都掩盖起来。自己没有文凭，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，没有包裹。
14.历史该如洛高（Fr.von Logau）所说，把刺刀磨尖当笔，蘸鲜血当墨水，写在敌人的皮肤上当纸。
15.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，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心里转滚的雷，擦了油，打上蜡，一滑就是半个上空。
16.苏小姐因为鸿渐今天没跟自己亲近，特送他到走廊里，心理好比冷天出门，临走还要向火炉前烤烤手。
17.鸿渐偷看苏小姐的脸，光洁得像月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，眼睛里也闪活着月亮，嘴唇上月华洗不淡的红色变为滋润的深暗。
笔记：“光洁得像月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”，换作谁不心动啊喂！想起了“手如柔荑，肤如凝脂”，不行了，我的心脏已经开始砰砰砰了……
18.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，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，笼子内的鸟想飞出来；所以结而离，离而结，没有了局。
19.遯翁笑容和语气里的顽皮，笨重得可以压坍楼板。
20.一觉醒来，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，只是黄泥地表示夜来有雨，面粘心硬，像夏天热得半溶的太妃糖，走路容易滑倒。
21.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，没有一样东西可口：上来的汤是凉的，冰淇淋倒是热的；鱼像海军陆战队，已登陆了好几天；肉像潜水艇士兵，会长时期伏在水里；除醋以外，面包、牛油、红酒无一不酸。两人吃得倒尽胃口，谈话也不投机。
笔记：论如何描写难吃的食物，狠狠地感受到了。
22.物价像吹断了线的风筝，又像得道成仙，平地飞升。
23.从早晨起，空气闷塞得像障碍着呼吸，忽然这时候天不知哪里漏了个洞，天外的爽气一阵阵冲进来，半黄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时清醒，普遍地微微叹息，瑟瑟颤动，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。
24.贫民区逐渐蔓延，像市容上生的一块癣。
25.柔嘉忘了哭，鸿渐惊奇地望着李妈，仿佛小孩子见了一只动物园里的怪兽。
26.孙小姐的大手电雪亮地光射丈余，从黑暗的心脏里挖出一条隧道。
笔记：想起了《孩子们的诗》：《灯》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；《光》晚上，我打着手电筒散步，累了就拿它当拐杖，我拄着一束光。
27.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，要煮一会才会熟。
笔记：从来没想过“近乡情更怯”的这种微妙情绪还能和吃得挂上勾。
28.肚子饿的人会发火，不过这火像纸头烧起来的，不会耐久。
29.心里又生希望，像湿柴虽点不着火，而开始冒烟，似乎一切会有办法。
30.拥挤里的孤寂，热闹里的凄凉，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，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。
31.他信脚走着，彻夜不睡的路灯把他的影子一盏盏彼此递交。
笔记：孤零零的人儿，路灯下的斜影，此时无声胜有声，这里真的太有电影感了！
NO.3
你会如何描写睡眠？
笔记：书中有大量关于“睡眠”“困意”的句子，无论是想睡睡不着、睡了又醒，还是一秒入睡、高质量睡眠，都给写明白了。
32.他那天晚上的睡眠，宛如粳米粉的线条，没有粘性，拉不长。
33.辛楣也累得很，只怕鸿渐鼾声打搅，正在担心，没提防睡眠闷棍似的忽然一下子打他入黑暗底，滤清了梦，纯粹、完整的睡眠。
34.他一忽睡到天明，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的疲倦，都给睡眠熨平了，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一样。
35.睡眠这东西脾气怪得很，不要它，它偏会来，请它，哄它，千方百计勾引它，它拿身分躲得影子都不见。
36.最初睡得脆薄，饥饿像镊子要镊破他的昏迷，他潜意识挡住它。渐渐这镊子松了、钝了，他的睡也坚实得镊不破了，没有梦，没有感觉，人生最原始的睡，同时也是死的样品。
NO.4
七情六欲·论如何描写喜怒哀乐
36.可是这欢喜是空的，像小孩子放的气球，上去不到几尺，便爆裂归于乌有，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。【失落】
37.苏小姐知道他在看自己，回脸对他微笑，鸿渐要抵抗这媚力的决心，像出水的鱼，头尾在地上拍动，可是挣扎不起。【心动】
38.拚命追忆，只像把筛子去盛水。一着急，注意力集中不起来，思想的线索要打成结又松散了。隐约还有些事实的影子，但好比在热闹地方等人，瞥眼人堆里像是他，走上去找，又不见了。【慌张】
39.褚哲学家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，大眼珠仿佛哲学家谢林的“绝对观念”，像“手枪里弹出的子药”，险的突破眼眶，迸碎眼镜。【发痴】
笔记：这句话不仅有画面感，而且还是个动图，大家可以脑补 GIF 场面。
40.鸿渐身心仿佛通电似的发麻，只知道唐小姐在说自己，没心思来领会她话里的意义，好比头脑里蒙上一层油纸，她的话雨点似的渗不进，可是油纸震颤着雨打的重量。【失神】
41.她忙到窗口一望，果然鸿渐背马路在斜对面人家的篱笆外站着，风里的雨线像水鞭子正侧横斜地抽他漠无反应的身体。【心碎】
笔记：“水鞭子”让我想到了一句歌词，“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，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”。
42.把方鸿渐忘了就算了。可是心里忘不了他，好比牙齿钳去了，齿腔空着作痛，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，要连根拔它，这花盆就得迸碎。【心痛】
笔记：书中还有个牙齿有关的比喻：“他发现五十多学生里有七八个缺席，这些空座位像一嘴牙齿忽然掉了几枚，留下的空穴，看了心里不舒服。”
43.鸿渐想去年分别时拉手，何等亲热；今天握她的手像捏着冷血的鱼翅。【疏离】
44.柔嘉眼睁睁看他出了房，瘫倒在沙发里，扶头痛哭，这一阵泪不像只是眼里流的，宛如心里、整个身体里都挤出了热泪合在一起宣泄。【伤心】
45.鸿渐吓得头颅几乎下缩齐肩，眉毛上升入发。【惊吓】
笔记：家里养的两只巴西龟，不能说是像，只能说是一模一样。
46.文纨早看见柔嘉，这时候仿佛听了辛楣的话才发现她似的，对她点头时，眼光从头到脚瞥过。她站起来，提了大草帽的缨，仿佛希腊的打猎女神提着盾牌。【高傲】
47.鸿渐郁勃得心情像关在黑屋里的野兽，把墙壁狠命地撞、抓、打，但找不着出路。柔嘉见他不开口，忍住也不讲话。【憋屈】
48.鸿渐先听她有“讨厌话”相劝，早像箭猪碰见仇敌，毛根根竖直。柔嘉脸红得像斗鸡的冠，眼圈也红了，定了定神。【愤怒】
49.鸿渐心直沉下去，捞不起来，机械地接钥匙，道声谢。【丧气】
NO.5
浪漫情话·爱情里的纸短情长
50.“你嘴凑上来，我对你嘴说，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，省得走远路，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。”
笔记：字里行间的极致浪漫，可得向文学大师们好好学学。
我寄你的信，总要送往邮局，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，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。
——鲁迅致许广平
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，行过许多地方的桥，看过许多形状的云，喝过许多种类的酒，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。
——沈从文致张兆和
不要愁老之将至，你老了一定很可爱。而且，假如你老了十岁，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，世界也老了十岁，上帝也老了十岁，一切都是一样。
——朱生豪致宋清如
51.“今天到行起了许多信稿子，到这时候才透口气，伸个懒腰，a-a-a-ah！听得见我打呵欠的声音么？”
52.“这封信要寄给你了，还想写几句话。可是你看纸上全写满了，只留这一小方，刚挤得进我心里那一句话，它还怕羞不敢见你的面呢。哎哟，纸——”
53.写好信发出，他总担心这信像支火箭，到落地时，火已熄了，对方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。
笔记：恋爱中的人儿，总是充满了期待、急切、焦躁，想起了《小王子》这本书里，小狐狸对小王子说的一段话。
“你下午四点来，我从三点开始就会感到幸福了。时间越临近，我就越幸福。四点钟一到，我就会坐立不安，原来幸福也是很折磨人的！但是，如果你随便什么时候来，我就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准备好心情了。”
54.我爱的人，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，他在碰见我以前，没有过去，留着空白等待我。
笔记：我爱的人，我要成为他人生的填空题上那个独一无二的名字，而不是从选择题里纠结挑选的，亦或是从判断题里犹疑勾选的。
55.最初，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，变成好日子。渐渐地恨不能天天见面了；到后来，恨不能刻刻见面了。
56.当着心爱的男人，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。
57.他把今天和她谈话时一字一句，一举一动都将心熨贴着，迷迷糊糊地睡去，一会儿又惊醒，觉得这快乐给睡埋没了，忍住不睡，重新温一遍白天的景象。
笔记：是初恋的感觉啊，写得真好。
58.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，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，刚划亮，火柴就熄了，眼前没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。
59.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，一个在这条船上，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，没来得及叫唤，彼此早距离远了。这一刹那的接近，反见得暌隔的渺茫。
笔记：想起了徐志摩一首诗
《遇见》
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，
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一一
你不必讶异，
更无须欢喜一一
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，
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，
你有你的，我有我的，方向；
你记得也好，
最好你忘掉
在这交会时互会的光亮。
NO.6
婚姻围城·鸡零狗碎、家长里短
60.有人失恋了，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烂腿，血淋淋地公开展览，博人怜悯，或者事过境迁，像战士的金疮旧斑，脱衣指示，使人惊佩。
61.鸿渐只希望能在心里的黑暗里隐蔽着，仿佛害病的眼睛避光，破碎的皮肉怕风。
62.鸿渐只有感佩，想女人这怪东西，要体贴起人来，真是无微不至，汗毛孔的折叠里都给她温存到。
63.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，不肯随便施与。现在呢，宛如做了好衣服，舍不得穿，锁在箱里，过一两年忽然发现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，有些自怅自悔。
64.对任何人发脾气，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。父母兄弟不用说，朋友要绝交，佣人要罢工，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的皮袋，受气的容量最大，离婚毕竟不容易。
65.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，吵完了，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，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。回上海以前的吵架，随吵随好，宛如富人家的饭菜，不留过夜的。
66.辛楣道：“你这人没良心！方才我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，孙小姐——唉！这女孩子刁滑得很，我带她来，上了大当——孙小姐就像那条鲸鱼，张开了口，你这糊涂虫就像送上门去的那条船。
67.她最大的成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，最大的失败也是嫁了一个方鸿渐。她和方鸿渐是芸芸知识分子间很典型的夫妇。
NO.7
“新儒林外史”·跨时空的讽刺
68.在大学里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，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，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，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，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，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，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。
笔记：这种学科鄙视链，当今社会依然存在，不仅如此还衍生出了更多的花样，比如城市人口鄙视链、朋友圈鄙视链、平台鄙视链等等，说到底是“优越感”在作祟。
69.两亲家见过面，彼此请过客，往来拜访过，心里还交换过鄙视，谁也不满意谁。方家恨孙家简慢，孙家厌方家陈腐，双方背后都嫌对方不阔。
笔记：“许多人谈婚姻，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，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，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”，现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？
70.房子比职业更难找。满街是屋，可是轮不到他们住。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，随身带着宿舍。
笔记：这不就是现实版的“蜗居”吗？“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，随身带着宿舍”，住房不愧是年轻人身上的“新三座大山”之一。
71.他入世多年，明白在一切机关里，人总有人可替，坐位总有人来坐，怄气辞职只是辞职的人吃亏，被辞的职位漠然不痛不痒；人不肯坐椅子，苦了自己的腿，椅子空着不会肚子饿，椅子立着不会腿酸的。不过椅子空得多些，可以造成不景气的印象。
笔记：所以啊，心态一定要好，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生气一点都不值得，“椅子空着不会肚子饿，椅子立着不会腿酸的”。
72.她受过高等教育，没什么特长，可也不笨；不是美人，可也不丑；没什么兴趣，却有自己的主张。方鸿渐“兴趣很广，毫无心得”；她是毫无兴趣而很有打算。她的天地极小，只局限在“围城”内外。她所享的自由也有限，能从城外挤入城里，又从城里挤出城外。
笔记：对于方鸿渐来说，孙柔嘉就是“千方百计”送上门来的，谈不上多喜欢，也不至于讨厌；不是美人，可也不丑。
让我想到《岁月》梁致远的妻子秦梅，对丈夫一心一意的好，也避不开没完没了的吵。
细思极恐的是，无论孙柔嘉也好，还是秦梅也罢，她可能就是身边的你我他，普通人到很容易在她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。
